纵观当下中国与邻国发生的领土、领海争端，无不有其深刻的历史根源。各国学者从各自的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出发，对两国边界的历史形成，即便拥有丰富的资料，在认识上也存在巨大差异。存留在边界上的一段段历史争议，双边关系一旦发生恶化，随时就会变成一枚枚“定时炸弹”。

高句丽史困局

从2002年中国社科院组织的“东北工程”启动以来，韩国方面在高句丽史问题上，和中国的争论就没有停止过。日前，社科院网站公布了“东北工程”的若干研究报告，再次引爆了韩国朝野的激烈抗议。韩国执政的开放国民党发言人禹相虎抨击说：“北京对历史的持续歪曲是无法忍受的。”

在民间，韩国“国学运动市民联合”及“世界国学院青年团”等团体则发起了“拒绝前往中国旅游”运动。韩国民众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情绪高涨，中国驻韩使馆门前经常会出现抗议游行队伍。此前还曾有社团发起签名运动，签名人数大大超过了原定的200万人。

2004年8月，为防止高句丽历史问题引发的争议升级，两国达成一项“口头谅解”，约定“为防止高句丽史演变成政治问题做出努力”。但两年后，问题仍上升到政府首脑层面。据韩国媒体报道，9月10日在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举行的第六届亚欧首脑会议期间，韩国总统卢武铉会见中国总理温家宝时，表达了遗憾之意。

一段历史引发一场争议，甚至一场外交风波。中国陆地边界线长约22800公里，与朝鲜、俄罗斯、蒙古、印度、巴基斯坦、越南等14个国家接壤，此外还与日本等国在历史上有过紧密的联系。类似于中韩高句丽史之争，也广泛存在于中国漫长的边境线上。

1984年，邓小平在处理南海问题时最先提出了“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设想。随后，这一设想逐渐成为中国处理与邻国领土、领海争端时的重要指导方针之一，甚至一度被民众误解为处理所有国境与争议地区的原则。但时过境迁之后，已有学者对此提出不同意见：“搁置历史争议，两国关系好时是睿智，但关系不好时，就可能是一枚定时炸弹，时刻会破坏双边关系。”

中韩：没完没了的口水仗

据韩国KBS和YTN电视台报道，卢武铉和温家宝在赫尔辛基会晤时说，对近期中国积极推动将古朝鲜历史纳入中国边疆史所引发的争议表示遗憾，希望中国政府尽早采取必要措施。（“东北工程”及“高句丽史之争”相关报道，请查本刊往期。）温家宝则表示，中国尊重两国间已达成的协议，并已要求有关学术机构妥善解决这一问题。但这则报道并未出现在大陆官方媒体的报道中。

中国社科院边疆史地研究中心主任厉声则在接受记者电话求证时说：“目前项目还没有完成最后的报告，不会结束。”

按中国史书记载，关于高句丽最早的描述应该是“箕子朝鲜”时代。不过朝、韩史学界均不承认这个说法。宋成有说：“韩国历史学家强调国史，认为韩国的历史有5000多年，可以追溯到古朝鲜的建国神话。”神话中，天神桓雄从天上下凡到太白山山顶的神坛树下，创立了一个神祗世界。而他与熊女所生的儿子檀君，则在人间创建了古朝鲜，成了朝鲜的始祖王。

但中韩高句丽史之争似乎更应该归咎于韩国的民族史学流派。据宋成有介绍，1910年日本入侵朝鲜半岛后，韩国一些历史学家流亡来到中国，为反抗侵略，唤起民族主义，这些历史学家从历史中汲取力量，强调韩国的独立性，后来演变为韩国史学界中的民族史学流派。 1948年大韩民国成立后，民族史学成为韩国讲坛史学的三大流派之一。而被称为在野史学的非学者民间人士，喜欢将神话故事、民间传说和评书演义与真实的历史混为一谈，在社会上也有较大的鼓动力量。

同时，韩国的历史教育也刻意给国民形成“高句丽帝国属于韩国”的强烈印象。在首尔的韩国中央博物馆，进门就可以看到一幅用小灯泡围成的高句丽地图，其势力范围包括整个辽东半岛，向北一直延伸到现在的松嫩平原一带。

中朝：低调下的强硬姿态

在这场论战中，韩国和中国毕竟没有领土接壤，而争论的另一主角——朝鲜，则低调得让人有些不解，大陆关于此事的公开报道中甚至很少出现朝鲜的字眼儿。此前在中国申报长白山为世界遗产的事件中，韩国《东亚日报》称：“应该维护白头山主权的朝鲜对中国惟命是从，在朝鲜以‘游击队密营’、‘正日峰’沾沾自喜时，白头山逐渐落入了中国的手掌”。韩国似乎对朝鲜的不作为有所不满。

对朝鲜的低姿态，韩国媒体猜测的理由是，“根据1962年秘密签订的《中朝边界条约》，朝鲜把（长白山）天池的一半让给了中国，在这种情况下，朝鲜的‘主体政权’只能保持沉默”。

对这种说法，一名东北亚问题专家告诉记者：“实际的情况是，1962年重新划定边界时，中方是吃了很大亏的。”据介绍，当初《中朝边界条约》签订后，韩国国内对朝鲜的批评不绝于耳，直到2000年韩国得到条约的文本后，发现朝鲜其实是得利者，批评声才逐渐压了下去。

不过，朝鲜的这种低调更像是一种错觉。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介绍说：“事实上，朝鲜表现得比韩国更加激烈。”他举例说，在中、朝、韩三国2004年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上，来自朝鲜的一位有相当背景的主持人，在高句丽问题上说得很直接也很生硬：高句丽是我们的，这个问题不要讨论。

据韩联社9月14日报道，朝鲜曾通过独立制作的纪录片说明，高句丽曾经是进军现在北京一带的强大自主国家。这部名为《骑马民族国家》的3集系列纪录片制作于1995年，是朝鲜邀请主张“骑马民族征服王朝说”的日本著名历史学家江上波夫教授，按其原著拍摄的。

纪录片中，朝鲜介绍了广开土王碑、古墓壁画、山城、历史传说及各种遗迹和文物，并强调了高句丽是韩民族的独立国家。据称，该纪录片曾获得过“金日成勋章”，可以说是朝鲜对高句丽历史表明的正式立场。该片放映后，朝鲜还将其作为学习和教育材料使用。

现实中，相比于韩国学者，中国学者在朝鲜面前有些尴尬。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考虑到与朝鲜的特殊关系，中国政府曾慷慨地把高句丽历史“赠送”给了朝鲜，在郭沫若、范文澜等主流中国历史学者的书籍中，高句丽也一直被划入世界史的一部分。“上世纪60年代，中朝两国在东北举行了两次考古，发掘出的高句丽文物全都送给了朝鲜。”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说：“现在只是因为政治和历史上的原因，我们不提罢了。”不过，这些现在反而成了朝、韩同中国展开论战的依据。

据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者说，在朝鲜出版的《朝鲜通史》中，流露出一种要收复失地的情绪。“失地在哪里？指的就是现在的辽东一带。”

中印：现实中最大的划界难题

14个接壤国中，中国已与其中12个签订边界条约或协定，仅余印度和不丹两国未解决边界纠纷，而印度则是最棘手的一个。中印边界全长约2000公里，双方争议地区面积则达12.5万平方公里，其中东段约90000平方公里，中段约2000平方公里，西段约33000平方公里。

中印两国独立与解放之前，虽然没有正式划定过边界线，却形成了一条各自遵守的习惯边界。印度1947年独立后，开始时也一直遵守着这一边界。但1954年时，印度政府却修订了官方地图，把东段非法的“麦克马洪线”作为已定国界，占领了属于中国的9万平方公里土地，又在中段侵占了阿里地区的2000平方公里土地，还把西段的巴里加斯划入印度版图。两国关系就此跌入低谷，1962年，两国还因边界争端爆发了一场战争。

中印划界谈判至今仍然没有完成。，外交部一名工作人员分析说，由于历史上中印之间从未划界，现在则有实际控制线和传统习惯线两个标准，地理上究竟按哪条线为基础来谈判，涉及利益太大，双方必须要进行综合考虑。如果定下来，还要考虑本国人民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日前有消息说，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将在11月中旬亚太经济合作会议高峰会结束后转往印度访问，新德里已经表明立场，希望借此机会，双方以更大的努力解决拖延已久的边界纷争。据《印度快报》9月4日报道说，中印两国就解决边界纷争的高层谈判过程虽已进入关键时刻，但新德里方面希望北京能够再加快脚步。

印度一名官方人士透露，北京已表示愿意在西段边界上展现弹性，但印度必须在东段边界上有所让步。印度希望中国在阿克赛钦争议地区的问题上退回到1959年的立场，让出约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到目前为止，中国官方没有对这一报道有所回应。

中蒙：两岸统一后的困境

中蒙两国边界线长4710公里。作为最早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之一，双方1962年即签订了《边界条约》。去年3月，中蒙边界第二次联合检查委员会在北京举行会晤，就边界联合检查议定书及附图等全部达成一致。原本没有疑问的边界问题，在两岸有朝一日统一之时，却有可能产生一段争议。

早在19世纪80年代，沙俄就开始通过不平等条约在外蒙古扩张势力，把外蒙视为它的势力范围。1911年12月，蒙古王公在沙俄支持下宣布“自治”，1919年又放弃“自治”，1924年在苏联支持下成立蒙古人民共和国。但此后的历届中国政府都没有承认外蒙独立。

直到1945年2月，苏、美、英三国签订《雅尔塔协定》，规定“外蒙古（蒙古人民共和国）的现状须予维持”，并以此作为苏联参加对日作战的条件之一。蒋介石得悉后，既感愤怒，又无可奈何，只得派行政院院长宋子文、外交部长王世杰和蒋经国赴莫斯科谈判。

1945年6月底至8月中旬，中苏双方在莫斯科举行多次会谈，争论激烈。宋子文据理力争，毫无结果；中方也曾经提出过给外蒙“高度的自治权”的主张作为妥协，但苏方一概拒绝讨论。无奈之下，1946年1月，当时的中国政府承认外蒙古独立。在所谓外蒙古独立的“公民投票”中，据外蒙的报道称：共有49万选民，“98%的选民参加了投票，一致赞成独立”。

关于外蒙的问题原本应该就此了结，但让故事发生波折的是蒋介石到达台湾后产生的悔意。1953年，他宣布废除1945年签订的中苏条约中关于外蒙古的换文，不承认外蒙古的独立，并下令把外蒙古重新纳入“中华民国”的版图之内。

据报道，在国民党的一次中央会议上，蒋介石还沉重地“检讨”一番：“承认外蒙独立的决策，虽然是中央正式通过一致赞成的，但我本人仍愿负其全责。这是我个人的决策，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罪愆。”

共产党也曾试图解决这个问题。1949年初，斯大林派联共（布）政治局委员米高扬秘密访问西柏坡时，毛泽东曾试探性地提出了外蒙古回归中国的可能性，遭到斯大林的严辞拒绝，毛泽东只得表示以后不再提此问题。同年夏天，刘少奇率中共代表团秘密访问莫斯科时，关于蒙古问题指出：“蒙古人民要求独立，根据民族自决的原则，我们应该承认蒙古独立”。

此前坊间曾有报道说，蒙古国有议员提议蒙古加入中国，成为中国的一部分，或者蒙古和中国建立联邦国家。消息真假难辨，至今也无下文。但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一旦两岸统一，在蒙古问题上的各自表述，如何形成共识，恐怕都需要两岸政治家仔细考量。

隐忧：当历史照进现实

宋成有说：“东北工程立项，既有学术研究的考虑，也有现实问题的考虑。”正如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网站上关于东北工程的简介中所述：“近十几年以来……，一些国家的研究机构和学者别有用心地在历史关系等方面的‘研究’中歪曲史实，少数政客出于政治目的公开宣扬种种谬论、制造混乱，使得东北边疆历史与现状的研究面临诸多挑战……”

多年来，朝鲜和韩国的某些学者不乏“泛朝鲜主义”论调。朝鲜有些学者认为，中国东北地区古代少数民族建立的扶余国和渤海国都是朝鲜的古代国家；建都于今辽宁省桓仁县的高句丽是朝鲜政权。

韩国学者则认为，“檀君和箕子朝鲜的领土是从东海和符拉迪沃斯托克（即海参崴），经黑龙江和兴安岭，直至中国的北京”；百济“统治了长江以南的越州”；新罗的领土曾扩张到北平地区。

而一位在韩国驻站多年的官方媒体记者说：“韩国有一些人并不仅仅限于学术领域和历史领土，他们还有现实的领土企图，有些学者已经重提所谓‘间岛归属’问题，鼓吹把它划入韩国。”

间岛原名假江，原为图们江北岸吉林省延边地区和龙县光霁峪前的一处滩地。自清政府开禁以来，朝鲜咸镜北道老百姓不断越境开垦，清政府在此地设官管理。早在清朝光绪31年（1904年），中朝会订的《中朝边境善后章程》即明文规定，“间岛”即假江之地，属中国领土，只不过准“韩民租种”。

1905年日俄战争后，朝鲜沦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强行将“间岛”的范围扩展到包括延吉、汪清、和龙、珲春等四县在内的广大地区，并制造“间岛问题”事件，企图实行军事侵略。当时，宋教仁激于爱国义愤，曾写《间岛问题》长文对间岛归属进行论证。二战后，朝方希望要回间岛地区，理由是中日在1909年签订的间岛条约无效。

更重要的是，这种挑战并不仅仅存在于东北地区。在西南部，越南1964年出版《越南历代疆域》肯定了传说中“西抵西蜀，北至洞庭湖，南接占城”的文郎国的存在，称文郎国是传说时代越南的国名。在此基础上，近年来，越南有人提出，其国家领土“应溯源于百越时代”，把中国长江以南全部囊括在越南的历代疆域之内，并借此对中国的西沙和南沙群岛，提出领土要求。
来源：《凤凰周刊》